浅谈“黑暗骑士”的意识结构

影片《黑暗骑士》海报

题记：城市文明的毁灭，不是源于遥远的彗星，而是从远古就潜藏于人性中的邪恶。

“蝙蝠侠”这一形象，最早是在1939年美国《侦探漫画》第27期中诞生的一个虚拟人物，是个伸张正义打击犯罪的超级英雄。之后出现了许多以此为名或与之相关的作品来。其中以“蝙蝠侠”为主题的电影改编，是从1966年开始的。自1966年到1997年，关于“蝙蝠侠”的电影系列作品有五部，分别是：1966《蝙蝠侠》、1989《蝙蝠侠》、1992《蝙蝠侠归来》、1995《永远的蝙蝠侠》、1997《蝙蝠侠与罗宾》。在这一系列作品中，“蝙蝠侠”通常只作为一个单纯的英雄形象出现，作品在风格上追求动作、幽默和一定比例的剧情发展，在影片的受众群体上比较偏重大众思维，在欢乐声和对英雄的崇拜里演绎传奇故事。故事中夸张成分比较大，过于追求娱乐效应，尤其在后面几部的作品中，完全脱离“英雄”的现实意义，生成一个爆米花式的情感刺激追求。截止到1997年《蝙蝠侠与罗宾》，真正迎来该系列作品的冷冻期。蝙蝠侠系列的延伸和改编，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电影公司不敢冒失开机，编剧压力增大，由于前几集的差劲表现，观众对它的期待形成一种残酷的阻碍，“蝙蝠侠”拍摄计划被无限期地后延。直到八年后，由克里斯托弗诺兰担纲编剧、导演的蝙蝠侠新作《蝙蝠侠：侠影之谜》的成功上映，为我们久违的这一英雄注入一针强心剂，并使它活了起来。

2005年，由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参与编辑），由克里斯蒂安贝尔主演的新一集蝙蝠侠系列之《蝙蝠侠前传：侠影之谜》上映，在票房口碑上获得成功。在该片之前，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关于意识的运用已经成熟了，并在电影界获得认可。在2000年的《记忆碎片》中散乱和整体之间的辩证思考及其手法的运用，暗示着这位天才导演对日后电影结构所起到的非寻常意义。在2010年的《盗梦空间》中可窥一斑；电影意识在诺兰的电影中日益成熟，在以一种看不见但异常宏大的形式传递着他独有的秉性和天赋。在《盗梦空间》中，诺兰实现了多角度地对梦的解析，同时实现对电影结构的重新调整和创新，意识理念贯穿前后。诺兰喜欢玩弄意识，当很多人沉浸在《盗梦空间》中如痴如醉的时候，而他真正的“意识手法”与电影结合运用的炉火纯青，却是在另一部。那就是《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

诺兰的电影总是给我一种印象，颠覆人类文明，铸造城市寓言。这是一个天才导演必然的趋势，这种趋势从《记忆碎片》中已经看得出来。2008年的《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是继《侠影之谜》的成功力作。从影片的市场效应上说，它在商业和艺术上完美结合；从影片本身的结构上说，它在《侠影之谜》上对社会意识的探索更深一步，在《记忆碎片》上对艺术和暴力成分以及社会意识的具象化更加浓烈。在《黑暗骑士》中，我们可以看到编剧的精心策划，看到导演的细心处理以及整体的完美把控，另外在该片中，对社会意识形态的揭示，是深刻的，同时也反映出我们这位天才导演的性情和禀赋。下面，我们重新翻开这部影片，简单分析一下。

高度的经济文明发展，高谭市陷入罪犯的肆扰阴影中，犯罪合法化问题日益严重，法制和犯罪的反向渗透使维护公民财产生命安全的法制体制成了虚设，城市文明意识形态在遭受考验。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也正是基于如此复杂的环境之下，才出现了我们的英雄和社会的反意识行为“小丑”。影片从小丑策划的银行劫案开始。银行经理被制服之后对小丑喊道：你以为你很聪明？雇你的人一样会杀了你。以前的坏人是很讲原则的……。“以前的坏人是很讲原则的。”这样的话我们不会陌生，无论在国产影片中还是到西方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作品中都能看到，绿林英雄侠肝义胆，除暴安良，劫贫济富。这大概就是我们银行经理说的“坏人原则”。银行经理在面对劫匪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有点不符合常理的，这好像在和劫匪讲“江湖道义”，谁知道如今星移斗转，各种原先深入人心的行为规则早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当小丑扯下自己的面具时，是一张畸形和微笑的大脸。银行经理惊呆了，这大概出乎了他的预料。而我们说他之所以喊出那句颇具道义的言辞时，是不是也是对当前社会行为的一种无奈？一种屈服？至于抗争，就免了吧。

是的，小丑在变，变成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让我想起《老无所依》里面的几句台词。老警长对自己亲手送上电椅的年轻人耿耿于怀，他不明白当今的犯罪形式甚至根本无法理解罪恶产生的本因。这样的“无解”形态在《黑暗骑士》中完全放大，各种抽象思维变成现实中赤裸裸的对抗，其最大的象征代表则在于“蝙蝠侠”和“小丑”这一人物本身。

在城市罪犯的日益猖獗下，“小丑”的出现是集大成的。他聪明，勇敢，机敏，干练，他包罗了一个优质罪犯本该有的一切，他的出现，是一个有着强烈启示意味的象征体——罪恶与隐蔽。导演诺兰把他塑造得完美无瑕。他善于思考，组织严密，善于控制人的思维并左右人的意识，同时具有极度高超的人性洞察力和场面控制力。以至于在和蝙蝠侠斗争的过程中处处占得上风，在依靠睿智和机敏横扫其它犯罪体系后成为高谭市的新一代罪恶头目。有了这样的一个强大的敌人，蝙蝠侠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了。而在此过程中，由于小丑的高度智慧和理智，同时集合的其它各种机敏品质，小丑所带来的，仿佛是在强加给弱者和无辜者以命运。小丑在依靠个体的思想肆意地给别人制造不能逆转的“命运”，在这种形态上，是其它任何犯罪组织都不具备的，也是无法企及的。

在和其它犯罪团体以及和宪法体系的斗争中，小丑表现出的机智灵敏是有着其本质的意义的。这再次让我想起《老无所依》中的冷面杀手和《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小丑的形态已经不再局限于常规认识里的犯罪组织，他的聪明、机智、反向思维等一切超思维意识的出现，本就是诺兰摆给我们的一面镜子。当中有着万千大众的丑恶心态，以及其它的各种自私贪婪和蠢蠢欲动。当然，小丑身上所表现的远远不止这些，人性恶在小丑身上的构建成分只是九牛一毛。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小丑的言行是有着缜密的逻辑思维的，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罪犯，他是一个在玩弄的罪犯，他是一个仅仅为了“玩”而丢失金钱和宝石的“犯罪分子”。在常规的精神意识里，劫匪无非是为了财富和金钱铤而走险，但从小丑身上我们完全看不到他对财富的热爱，而更多的，是他对“蝙蝠侠”的热衷以及对扰乱社会体制的一腔热血。他在玩，不过他玩的不是通俗的物质，他在玩弄人们的精神。小丑的具象化，本就是万千大众的集合体，他是在复杂环境意识下滋生的怪胎，他不属于某个人，但他属于由人群组合而成的城市——他是这个城市的灵魂。

在善恶的斗争中，我想通常情况下是先出现“邪恶”，然后再出现征服邪恶的“正义”，那么“蝙蝠侠”的出现，是不是以小丑为代表的丑恶形体间接滋生的呢？答案毋庸置疑。我们没有权利说一个社会的公正体制是为非作歹的匪徒创造的，但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可以抽象地思维蝙蝠侠的诞生过程，正是基于社会意识形态的滋生和人们之间意识的具象构成，他的性质和小丑是一样的。这是诺兰给予我们的最典型的象征。它不是简单的象征着黑与白，它也不是象征着好人和坏人，这对难兄难弟是什么意思呢？它是诺兰从这个城市中提炼出的人文意识——精神与文明。

在大众的思维中生成某种“反抗”“不屑”“罪恶”，这样的情绪会因为很多种条件产生。比如面对体制的不公平、面对集体的伤害和不公平、面对家庭和亲人朋友的某些不公等；在一个经济物质高度进步的时期，人的精神意识的扩大也是同步进行的。而在大众思维中，个体对自我意识里生成的类似如此的“情绪”并没有完全清醒理智的认识，他们没有变成罪犯的勇气和胆量，其更大的成因是他们这样的意识行为还不足以使其在社会中的行为变成罪恶，但不能否认的一点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具有这样的思维意识的。除此不好的、反面的精神意识外，其它的群体或者整个群体还会同时产生怜悯、包容、爱，基于此延伸，潜藏和滋生在个体意识里的还有失望、胆怯、懦弱等等。如上所述，这样的“意识分子”不够促成某种行为的具化，但这种点滴的精神理念在现实中的表现也不会荡然无存，它总会通过某种细小的、微不足道的或不易被人察觉的外部行为表现出来。一个人的，两个人的，或者都微不足道，但千万人联合起来的意识行为，如果这种种浅小的精神意识在具象的生存空间里联合了起来，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而且这种意识联合是随机的，没有规则可循的，当然也是不可控的。这个精神意识的集大成，就是影片中的“小丑”形象。他有着智慧和机敏，这是人性弊端的有机成分，他有着理智和缜密，这是左右人意识和命运的可怕的潜藏条件。

“集合”形态是复杂的，不可揣测的。在影片中，我们不能忘记一幕，结尾部分小丑在两艘船上放置的炸弹，而把引爆器分别交给另一艘的船员。这是小丑对人的意识的挑衅和玩弄。他要人们彼此的炸死自己，然后他好看烟火。这是他的初衷。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如果小丑单纯的要看烟火，为何不自己引爆两艘船，而是把引爆器交给人们呢？他还在试探人，而这个试探，是不是这种复杂的结合体对人性的一种信任，一种幻想？同时对“罪恶”本质的痛恨和对美好的向往？而在后期的对引爆器的启动时间里，最先做出抉择的不是生活在正常的宪法体系中的良民，而是那艘装满了犯罪分子的恶徒。他们最先做出了选择，这是戏剧性的一部分，也是作品安排的一个细小环节，人们拯救的前提之下或者不是某种妥协，而是对自身环境的觉悟。“罪犯”放弃了引爆的权利，这又在另一个角度阐述导演观点，“罪”和“善”的辩证性，也正如“小丑”在狱中对看守人员的言论：生命的最后一刻人才能暴露本性，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朋友。善恶在一定的环境效应下幻化，变异。罪恶在基于一定的体制之下产生颠倒，而体制基于人性的各种隐藏弊端产生漏洞和变异。除此之外，面对社会意识的罪恶性不得不提的一点细节是，韦恩企业中工作的顾问“里斯”，在一个偶然的评估工作中发现了蝙蝠侠的真身，企图以此敲诈韦恩企业，而结果被研发部负责人福克斯以告知实情化解。这个过程中，里斯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社会分子本该有的权利和能力，他以一个普通社会成员的身份企图以敲诈的手段获得利润，这是可笑的，也是很滑稽的。他不知道，他所面对的，是庞大的韦恩企业，同时如果韦恩真是蝙蝠侠，而这中间将有着极深的内部组织和运作体系，企图靠一个个人的力量敲诈，这显得太幼稚了。如果韦恩企业进行一定的强硬手段，完全可以让这个小人物从地球上无影无踪，但福克斯以真诚的方式感化他。当然，如何化解这是另话。同时，这种无法揣测的不知天高地厚还存在于一个场面，即韦恩为哈维募捐的现场，小丑半路杀出来，一个富商对小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不吃坏人这一套”。当这个主流意识界商人面对复杂难测的小丑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试想和里斯企图敲诈韦恩企业的性质有何两样？前者的愚蠢是不知道势力的可怕，而后者的愚蠢是不知道社会的扭曲和人性扭曲后的复杂多样。小丑的言行是违背常理的，旁人无法懂，而小丑自己，我想也未必了解自己。是的，他不会了解自己，因为自我意识对他根本不重要，他只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一只眼睛，图谋不轨的眼睛而已。

在诺兰的影片中，灰暗色彩一直保持着，这种灰暗更多的是对文明意识的赤裸裸的揭示，在这样的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对于小丑的言行和本体的塑造上，诺兰是寄予了希望的。在万恶之源的小丑身上还有希望，那么在城市的光明骑士身上呢？

新任检察官“哈维”被誉为高谭市的光明骑士，在小丑的诱惑和挑拨中最终表露出人性恶的一面——双面人。在这个影片中，我想最悲哀的就是这个检察官和为正义卖命工作的戈登。小丑的恶性隐藏在幽深得根本就无法触及的暗处，蝙蝠侠则是一个游荡在规则之外的形体，而身处现实体制中的检察官和某种维护正义的执行者，就成了赤裸裸的受害者。一个事物的两面体，光明在适当时候的堕落，这是诺兰没有抱希望的地方。也是冷酷和残忍的地方。同时，更多是设身处地的对我们身边环境的反思和披露。能力和公正的口是心非，“癫狂就像引力，只需稍稍推动，人就飘向那里”。人的双面性和多面性渗透或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其终归的理念还有这极端两边的“蝙蝠侠”和“小丑”，然而这两种形体同时所表现出的矛盾和复杂，以人的文化角度，如何循着一个合理的规则去解析呢？

如果说《黑暗骑士》是一个城市的黑色寓言，我想更合适。它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抗争，但抗争不是绝对的，即便消除了“罪恶”，也无法取缔人性当中滋生这一切的文明嗜好。这样的事没有终结，而对蝙蝠侠的追捕，是理所当然的。

城市寓言存在的文明和精神意识的对抗，在同不公正和某种隐藏的弊端作斗争的过程中，展示出人的自救行为。其过程血淋淋，但其意志，却是颇为伟大的。关于“自救”的主题意蕴，我们可以在《不可饶恕》《大地惊雷》《佐罗》等多部影片中看到。而在《不可饶恕》和《大地惊雷》中的人文自救，其力量的基本始点还是寄予了人，在人类文化形式中还是赋予了人力量和足够的智慧来解决这些问题。这固然是好的，至少人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可以对作出的决定理直气壮，在发现倾覆和危险的时候能及时扶正，这是人类最好的希望。而在诺兰的电影风格里，这样的形态或者是不存在的，即便有，我想更多的也是对强有力的英雄的期盼。

在西方哲学中，面对人类社会形态，通常不把最强有力或者有着拯救能力的希望给予人类，因为他们一直认为，人类自身是没有能力解决自身的问题的。于是他们信奉上帝。而在现实当中，上帝存在吗？或者存在，或者不存在。再后来，人们开始塑造自己的上帝——英雄。这是人们生存的图腾，是人类信仰和理念的终极体现。在诺兰的“蝙蝠侠”系列中，这个英雄的形象和意识形态更接近于西方哲学思考，在他的作品中，“蝙蝠侠”成了人性中隐蔽和邪恶斗争的象征。当人们在自我的文明世界迷失，当邪恶和各种自私贪婪横行其道，神（英雄）成了唯一解救或者说打破文化弊端（体制盲点）的力量（“小丑”“汉尼拔”“奇古尔”也曾这么做）。蝙蝠侠成了一个寓言，人类体制空洞和盲点中滋生的无法定性的形体，人们期盼他，需要他，可锢于人自身的文化形式，又必须的排斥他（前传2中的追捕）。这仿佛是一个永远都不能打破的怪圈，这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实现超越的人类文化谜团。

先哲和伟人给我们留下了数不尽的精神瑰宝，而其中最宝贵的，我想不是种种利害关系和权衡轻重的法则及智慧，而是希望，在无尽苦厄和无限困境中的“希望”。希望是好的。我们需要走出深井，我们需要走出精神和文明相加的壁垒，我们也需要走出自我的自私贪婪，和因此而生成的那些苍白的宪法体制。

（转摘请注明出处；原刊：天涯娱乐版头条。）

2011-7-21
上海